第一卷 第5章:渡
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
——李白《送孟浩然之广陵》
独自去南方的那一年,我十六岁。
坐火车途经黄鹤楼的时候,没有想起李白,却忽然想起了李清照,而后一直在脑中盘旋着“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”一句。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微妙。
那时的我和万恒分手已有一年多,期间没交过任何男朋友。除了暑假和程坤的那次戏剧性拥抱,少有与异性的接触。
万恒去希腊参加电玩比赛前,约我见过一次面。
那天下大雪。我们一起到他家附近的水吧聊天,喝了青岛啤酒和奶茶。他告诉我他正和一个大他两岁的女大学生同居。那女孩背叛过他,但他爱她,也许他们会结婚,他的父母也没有不同意。
回家的时候,他陪我站在路边等出租车,突然对我说:“也许我们还能再在一起。”
我无奈地笑了,问他:“那你不要你女朋友了啊?我可不能和她一样跟你一起住。”
他想了想,还是摇了摇头。
我突然发现他已不再是拥抱着我就能满足的年纪了。而我,也许也不是了。
成长中,我们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简单的满足。
上车的时候,我没有回头看他,直接叫师傅开车。
他在车子开动前拍了拍车窗。我看他的时候,他只是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。于是我们就又成了两个陌生人。
到了珠海,天已经黑了。海洋的气息强烈,我却只看到旅馆边的沙。
这里的小店很多。打口盘十块钱四张。我淘了若干张罕见的CD,打算回北京后送给朋友们。
记得当晚在旅店,我躺在床上戴着耳机昏昏欲睡,一直被这些音乐缠绕着,做梦都像在看MV。
第二天下午我才醒来,身旁的CD机已经没电了。
房间里,空气中的潮湿气息让我恶心,便马上穿上外衣离开了那里。
傍晚,租车到拱北口岸游览。景色相对繁华。
人们拖着行李过往于此,神态匆忙。只有肩上、怀中的孩子,惬意地闭着眼睛,或对行人羞涩地微笑。我突然不知道如何以一个非初生的身份与他们交流。
眺望,那一岸,澳门,处处高耸着繁华与明亮。
人们都走过去了。
我站在原地。
在广州的一周,我多是在网吧里度过的。
每天我都在十点左右醒来,洗个澡,然后套上T恤和短裤去北京路附近吃早茶。
独自一人在酒楼里不好找位置,只好与人拼桌,偶尔会有些交谈。
一次,遇到一对年老的夫妇。我言语晦涩,表情僵硬。他们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语言障碍,就试着用普通话和我聊天,十分和蔼可亲。
离开的时候,两位老人散步回家。我到鲁迅博物馆旁边的小店里买了皮蛋粥和肠粉,然后打车到网吧上网。
两块钱一小时。我直接交给网管二十块。
开QQ的时候看到程坤,产生了距离上的错觉。我感觉我此时还在北京的家里,和在公寓或俱乐部的他继续着一段一段的交流。
“听说你去广州了,玩得好么?”我感到他亲切的语气。
“没怎么玩,大多数时间都在上网,跟现在一样。”我讨厌在陌生的地方时间过长,和故乡的距离感让我恐慌。
“好不容易有时间出去玩,就天天上网啊?”
“是啊,缺乏安全感。看到有北京的朋友在线,我才能塌实点儿。你干什么呢?”
“我现在在深圳,帮朋友拍点东西。”他回复道。
我听了有些兴奋,想着也许我也能“他乡遇故知”一次,就问:“是DV么?来广州拍吧。”
“这次不拍DV,只是给朋友拍个系列相片,放到小说里作插图用,名字暂定为《遥远》。”
“名字不错。”
“等回北京的时候再见吧,来日方长。”
“恩。”我捧过粥,看着屏幕上的字,手心感到阵阵温热。
旁边的人正在用浙江话语聊,以他的方式和家乡的人交流着。
我幸福于自己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,还是遇到了那个离我最近的人。
回北京的时候,钱晨突然约我。
我们在新修的梁广路上散步。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超过了他肩膀的那条水平线。
“头发长了。”钱晨把手搭在我的肩上,摩挲着我的发稍。
“为什么不继续在球队了?”我问他,有些不愉快。
“踢球对我来说没什么前途,我跑累了。”
“在警校没激情。”我反驳他。此时的我有些失落,想着身边的这个人再也不是那个在阳光下流着汗的,奔跑着的钱晨了。
“说正经的,咱还能和好么?”他站住,看着我,像当初要跟我交朋友的时候一样。
“不能。”我说,回避着他的眼睛,突然感到厌倦。
“怎么不能了?那你出来见我干什么啊?”他似乎生气了。
“不能就是不能。我回家了,你也回家吧。”我说着走到路边招手打车。
钱晨在我上车后仍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我。
我漠然地冲他摆摆手,然后离开,就像他曾经离开的时候那样。
程坤发信息来说他刚回北京,想跟我一起吃晚饭。
我马上叫司机调头去国际村俱乐部。
这个消息让我的情绪好了很多。
钱晨变了,万恒也变了,剩下了激情而执着的程坤。他不像平静的万恒,更不像突然变得平静的钱晨。
我得到了人们都渴望的那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,就是无论你走到哪里,遭遇多么复杂的变化,依然在你身边守候的,还有最后一个他。
在人影交错的拱北口岸,有一个在繁华中显得渺小的身影。
一双童真的眼睛,惬意地对着过往的永恒微笑。